主持人读史思悟（以下简称小悟）：今天我们第三次邀请到了明朝崇祯皇帝朱由检和莫卧儿帝国皇帝奥朗则布两位同时期的同业者。上一期我们了解了他们为皇位奋斗时的感受，也了解了他们与兄弟们的恩怨情仇。本期请他们谈一谈他们做皇帝的感受。
值得夸耀的武功
奥朗则布：我被誉为莫卧儿帝国的最后一位雄主，赫赫武功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
我的军队在孟加拉横行无忌，杀得阿豪马人和阿拉干人丢盔弃甲、割地赔款。后来，我更是多次御驾亲征，灭掉了德干的比贾普尔和高康达两个王国，镇压了阿富汗人的起义，还把向清朝大肆走私鸦片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打得损兵折将、献款求和。
1687年的时候，我让莫卧儿帝国成为了南亚的绝对霸主，今天的巴基斯坦、印度、孟加拉国和阿富汗的大部分地区，都在我的彀中！
莫卧儿帝国疆域图，橙色部分为奥朗则布所占
小悟：陛下开疆拓土的功业当真了得，让我想起了拥有“十全武功”的乾隆皇帝。
奥朗则布：乾隆皇帝？在御驾亲征这方面，他还未必及得上我呢！
朱由检：哎，这方面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也怪不得我没有你的武勇，我们整个大明朝御驾亲征过的皇帝也只有3位。我从小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想离开紫禁城都难于登天，更不可能有什么御驾亲征的举动了。
奥朗则布：呵呵，3位里面我就服洪武、永乐2个。明英宗带着全国精锐御驾亲征一趟，反倒成了蒙古人的俘虏，还把国家带到了危险的边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英宗的御驾亲征成了一场灾难
小悟：毕竟国家传统、制度、文化等等都不同。我们中国古代能御驾亲征的皇帝一般都是开国时期的少数人，后面的皇帝往往都是坐镇中枢，不再亲历战阵。此外，皇帝大都对皇子存在一定程度的防备，不会把兵权交给他们，在皇子的教育上也是以学文为主。
而莫卧儿帝国皇室向来有皇子统兵出征的传统，在皇子教育上也更为尚武，马上皇帝并不少见。
奥朗则布：看来还是我这边更为优越。
朱由检：那为何在你驾崩之后，莫卧儿帝国只过了五十年左右就土崩瓦解了？
奥朗则布的悲剧结局
我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世上，又将独自离去。我是谁？我的命运是什么？我对此茫然不知。荣华富贵转瞬即逝，只余悲伤悔恨。我未曾使帝国河清海晏、江山永固，而是虚掷光阴，徒劳无功。我知道，在冥冥之中自有神庇护，然而我的昏花老眼却看不到他的荣耀之光。
——奥朗则布于病榻上写给儿子们的信
奥朗则布：我自己也很郁闷啊，这印度皇帝真的不好做！你也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评价我的：胸怀大志，勤于政事，智谋高深，临危不乱，骁勇善战，信仰虔诚，生活简朴，严于律己，节制欲望……我没有染上任何一种恶习，从不奢侈享乐，妻子的数量远远不如我的大多数亚洲同行们，大家都尊称我为“当世圣人”。
连你们这个时代的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都在《全球通史》中称赞我“是一位能干的将军、出色的行政官和一位谨慎、勤勉的统治者”。
奥朗则布是位严于律己的皇帝
可是，在我年近九旬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御宇五十载以来，我的帝国竟已经从我登基时的辉煌鼎盛变得千疮百孔、分崩离析。我的敌人遍布国内外，有锡克人、拉杰普特人、马拉塔人、阿富汗人、波斯人、英国人等等。我能够一次两次地打败他们，却无法彻底平定他们，最后我的国家便在这无休无止的混战中被拖垮了。
朱由检：你为何有这么多敌人？我光是应付东虏（后金）、贼寇（李自成、张献忠等）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奥朗则布：哎，在开放、包容这方面我不如你们中国人。我一直想把印度改造成为逊尼派国家，不遗余力地打压那些印度教、锡克教等不同宗教的信仰者。我对印度教徒征收重税，摧毁他们的寺庙和学校，限制他们的各项政治和经济权利，还诛杀了锡克教首领，用各种方法逼迫他们改宗。
无数这样的印度教神庙毁于奥朗则布
结果，拉杰普特人、锡克人、马拉塔人等等都揭竿而起，为祸一方，跟你们大明的农民军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啊！
朱由检：听说你还逼着娶逊尼派穆斯林的印度教徒改变宗教信仰，否则就不让人家结婚，生生拆散了无数有情人，这也怨不得他们起义啊！
你父祖几代人都是秉持宗教宽容政策，因为他们看到了印度教在这片土地上早已深入人心、印度教徒人口占据绝大多数的状况，只有团结他们才能让莫卧儿帝国长久、稳定地统治下去。
而你呢？为了实现自己不切实际的理想，你严重伤害了国内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被他们抛弃也是咎由自取。
奥朗则布：还不单单是如此。我击败过乌兹别克人、阿富汗人、英国人、马拉塔人，也击败了同我竞争皇位的三个兄弟，除了没能占到波斯人的便宜，我可以自吹一句英明神武了。
也许是胜利的经历太过于辉煌，我有些飘了，觉得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以凭借武力解决一切问题，甚至可以成为宇宙征服者——我选择的封号“阿拉姆吉尔”就是这个含义。我大半辈子都在致力于开疆拓土、扩大帝国的版图，却也因此陷进了德干战争的泥沼，在南方白白耗掉了我最后二十多年的光阴！
当我在病榻上回首前尘的时候，我才发现，漫长的战争已经大大消耗了帝国的国力。更为可怕的是，因为我长期不在以德里和阿格拉为中心的北方龙兴之地治国理政，那里的王公贵族腐败不堪、贪官污吏横行无忌、地方豪强拥兵自重，已经国将不国了！
朝堂上的奥朗则布
我的儿子们没有继承我的勇武和智谋，却继承了我与兄弟们争权夺利、自相残杀的恶行。帝国国力衰竭、强敌蜂起，他们却仍然内斗不休，被奸诈狡猾的英国人一锅端、落得个身死国灭的结局，也不算是冤枉了。
小悟：陛下的检讨确实有道理，您严苛的宗教政策、长年的穷兵黩武和缺失的治国理政葬送了本无亡国之忧的莫卧儿帝国。相比之下，大明皇帝陛下就显得更值得怜悯了。
朱由检的悲剧皇帝体验
朱由检：我自己也这样认为。自登基起，大明的天灾人祸就没有断过。
我刚登基的时候，北方就爆发了长年的旱灾，粮食颗粒无收。
陕西延安人马懋才去陕西调研饥荒，写出了一份报告叫《备陈大饥疏》，里面的记载真是触目惊心：自去年以来一年没有下雨，粮食颗粒无收，百姓吃山中的蓬草，蓬草吃完了就啃树皮，树皮啃净了就吃石块，而吃石块数日后便会丧命。
报告中最恐怖的是，儿童或者独行人士一旦出城，便会人间蒸发，而城门外则有人以骨头作为柴火烹煮而食，吃后不久也会发病而亡。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姓为了活命，只能铤而走险、聚众为盗，最后成了席卷南北的农民大起义。
到了我人生的最后几年，京师、河北、山西又爆发了瘟疫，各地百姓死者无数，而京营兵马在疫情中更是折损极大。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里写得明白，京师内外城防垛口有十五万四千多，而守城的兵士只有五六万人，还都是些羸弱之人，怎么能扛得住李自成大军的攻城啊！
电影《大明劫》里就演绎出了当时的绝望气氛
此外，政治腐败、群臣结党、财政危机、东虏猖獗、内奸卖国等等大明积弊也都集中爆发了出来。最可气的便是我那家财万贯的老岳父周奎，在我苦苦哀求之下竟然只肯捐款10000两银子，事后还跑来跟我老婆哭穷，甚至还与众臣穿破衣烂衫上朝，愚弄于我！
可笑的是，等李自成大军来了之后，这些人被拷打、屠杀，从家中搜刮出来了数以百万两计的银子。若不是他们不肯诚心助我解决财政危机，我何至于裁掉李自成这个驿卒？
小悟：处在这些天灾人祸、王朝积弊集中的年代，确实是难有回天之力。但是陛下也不可全部归咎于客观原因。您自身存在的志大才疏、识人不明、刚愎自用、多疑猜忌、残酷严苛等等缺点导致了许多错误的决策，也害死了很多忠臣良将，在一定程度上将大明加速推向了万劫不复。
崇祯帝画像
在我那个时代，有人将您视为“君王死社稷”的刚烈之主，也有人认为您不肯迁都、不放走太子，造成了日后南明各个政权的自相残杀、葬送了明朝的最后希望。
在后世的清朝，“十全老人”乾隆皇帝虽然同情您的遭遇，但是也认为您抛下江山、一死了之的行为不够负责任。
千秋功罪，任人评说，最后，两位陛下有没有想对观众朋友们说的心里话？
寄语
奥朗则布：当然有。我希望后世的朋友们，尤其是执掌着大国权柄的朋友们能够吸取我的教训，做一个开放、包容、爱好和平的人。
说实话，我很羡慕现在的你们，因为你们不论是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不论是庙堂高官还是升斗小民，都不必担心有一天会被一根刺出的长矛洞穿心脏，或是被一颗飞来的炮弹打碎脑袋。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希望大家好好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和平珍贵，好战必亡
朱由检：我也有些心里话想对大家倾诉。坦率地说，我确实有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缺点，没有能力挽救大厦将倾的大明，这是我必须承担的历史责任，没有逃避和推卸的可能。
有些人说我应当后悔生在帝王家，但我以为，生在那个不幸的时代，很少有人能够幸免于难。我所能做的，无非是竭力挣扎、拼死抗争罢了。
现在，有些朋友们因为一些生命中遇到的困难和挫折选择放弃努力，甚至放弃人生。我作为一个过来人，只想对你们说，我生活在最糟的时代，而你们生活在最好的时代。
虽然我所处的时代那么灰暗，我所经历的童年那么悲惨，我所遇到的境况那么绝望，我所遇到的敌人那么可怕，但是，我依然要与命运抗争到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选择放弃。
希望你们在批判我或是同情我的同时，也能够看到我身上这为数不多的闪光点，并且从中得到一点点微小的勇气，让它激荡在你们美好的时代里，伴着你们踏过人生的坎坷与艰辛。
参考资料：
《全球通史》 L·S·斯塔夫里阿诺斯著
《皇位之争：奥朗则布和他的时代I》 贾杜纳斯·萨卡尔著
《莫卧儿帝国》 爱德华兹著
《明史·卷二十三·本纪第二十三》 张廷玉等著
《备陈大饥疏》马懋才著
《明史纪事本末》谷应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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