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碗

  • 小编 发布于 2019-12-12 11:38:32
  • 栏目:情感
  • 来源:扶风同城
  • 9338 人围观

父亲的大碗

文/朱晓林

父亲有一只碗,老大老大一只碗。在儿时的眼里,它简直就象村前那个淖池,盛得下我们一伙光溜溜的儿娃子。每日下地回来,放下那把沉重的开山镢,父亲掸罢土擦过脸,就从母亲笑吟吟的手里接过那只碗。碗里是一座"水漫金山":金黄的搅团环绕在油辣和香醋中间。搅团上簇起一座芳园。红的罗卜,绿的菠菜,白的豆腐,黄的鸡蛋。父亲蹲在大门口的石礅上,夹一块搅团,蘸一下汁水,"吧叽"一声咂进嘴里,然后吃菜。

父亲的大碗

如果是米饭,他就象炉膛里加煤一样,用筷子不停地往口里刨。如果是扯面,他就不带嚼地挑起下咽,吸进时还发出轻微的啪啪声。那么大的碗,那么多的饭,每一次他都吃得又快又香。等到父亲仔细地吃完最后一星饭粒,又香香地舔罢碗底,我就去接那只碗。"当心,别打了!"母亲赶紧接了过去。一边洗一边说:"这可是你爹家传了几辈人的宝碗。"

父亲的大碗

一次看父亲吃饭,我情不自禁地说:"啥时我也端这碗!"父亲笑咪咪摸摸我的头:"崽娃子,使劲长,有你端的时候。"

这只碗,盛过冒尖的米饭,盛过细长的臊子面,盛过金黄的搅团。可到了那三年,盛入这只碗的只有大量的白菜萝卜,没有油花,也看不到一星干饭。每临这时,父亲默默吃过两碗,抬起头,就望望母亲青黄的脸。母亲一手接碗一手递过一块说黄不黄,说黑不黑,听说是用葛根,玉米芯再掺点包谷面做成的饼。父亲接过,总要掰一块给母亲,母亲搖搖头,父亲就给我。我狼吞虎咽地把它吃完。父亲却咬一口,艰难地嚼,艰难地咽。直到吃完,那头才抬起,却再次看母亲的脸。

我的母亲终于没能熬出饥饿的第三年。死前她肿得很厉害。她使劲攥住我的手,喘着气说:"娘不能再照看我娃了,往后要听你大的话,好好活!"

母亲去世,我只觉得害怕和孤单,父亲却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就要摔那只碗,幸好被大伯用力夺下,我小心地把它藏在案板底下。

父亲的大碗

而后有几年,父亲的饭量大不如前。直到我媳妇进门,他才又端起那只碗。又是长长的干面,又是白白的米饭,又是粘粘的搅团。大碗里不再是清一色的素菜,也有肉片,鱼块,鸡蛋。

再后来,父亲的腰弓了,胳膊变细了,一米八的大个头好像缩了十几公分。有一天他挪进厨房,咽着声说:"给我換个碎碗吧,我端不动它了。"说这话时,他简直就要哭起来,但终于没出声,赶紧转身离开了。

临终前,父亲梦呓般嘟囔个不停。一忽儿说,给我捞一碗干面!一忽儿又说,多放油辣子!他的嘴紧张地蠕动,发出"嗞溜嗞溜"的声响,脸上带着笑,带着一种惬意,一种自满。

终于,父亲去了,带着那只属于他的,盛满五色粮食,据说传了三代的大碗,永远地去了。那只曾经装满荣耀装满丰裕的耀州大碗,在我的眼前永远地消逝了。

父亲的大碗

后来,我也买过一只 那样的碗,可没用几次就丟到了一边。 我们一家都用金边小瓷碗,我的独养儿子用更小的碗。 就这,他还经常剩饭。

父亲那只又笨又重的开山镢,谁也掂不动,被儿子褪下来偷偷卖了破烂。

父亲的体骼高大,红光满面。可我的儿子又瘦又小,小脸儿黄白不堪。

有时我想,我们真该有一只父亲那样的碗;有时我想,但愿我们永远都不用那样的碗。

别了,我负重如牛的父辈,别了,父亲的大碗!

父亲的大碗

来源:周原文艺

转载请说明出处:五号时光网 ©